大家好,我是记录真实战争故事刘霞!
潘法官今天给大家讲的,是他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故事。
他所在的是一支先遣部队,要去执行一项跨国任务,一切都得在保密中进行。
可刚出国门,敌人就埋伏在20公里处,等着。
1968年6月29日中午11时,我正躺在吊床吃山药蛋,上方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,一点阳光不见。
这看似惬意的场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煎熬,连队已经断粮五天,每天靠挖野菜、竹笋充饥。
早在半个月前连队就将急需的粮食药品电告国内,结果迟迟没运上来,已有30多人患了肠胃炎、痢疾、疟疾,还有脚溃烂化脓。
特别是我的副排长,他患痢疾已一个多星期,一小时拉好几次肚子,没药品只能硬扛着,人已瘦得不成样,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。
此时,美国侵入越南正处于高潮,驻越美军数量已达54万人,美国空军对北越的轰炸每天平均达300多架次,而我们停留的孟夸地域,正好在美国轰炸北越的必经航线下。
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,轰隆轰隆的飞机声不绝于耳,防空已成为我们的首要任务。
为了防空不能生火,什么都是吃生的,比如我手里的山药蛋,如果煮熟那和芋头差不多,有种特殊的香味,我现在都喜欢吃。
生的不一样,麻舌头,嘴唇会过敏,难以下咽,而且一次不能吃多,吃多了不消化,胃痛。
但为了活下去完成任务,也只能硬着头皮吃。
都说怕什么,就来什么。
几颗涩涩的山药蛋还没落肚,上空又响起讨厌的嗡嗡声,我都不用抬头看,也知道又是美军那讨厌的大飞机。
说时迟那时快,我都还没反应过来,只见“呼、呼”从河对面发出了两颗信号弹!
糟糕。
宿营地被敌特发现了,信号弹是引导美军来轰炸的。
我都还没从吊床上滚下来,4架 F105美国轰炸机已经出现在我的上空,接着扔下的是汽油桶般大的炸弹。
瞬间,山崩地裂的巨响,震得群山颤抖,敌机在头顶上俯冲呼啸而过,掀起一股股强大的气流,卷起的狂风吹断了千年老树。
一时间满山硝烟滚滚,弹片横飞,爆炸过后,敌机又不停地向我们机枪扫射。
一颗炸弹在我附近爆炸,我感觉左腿有点辣痛,掀起裤脚一看,一块弹片划破了左腿,在流血,我动了动,腿还能动,没伤到筋骨,连忙撕开急救包包扎。
因第一次经历敌机轰炸,我慌了,慌得不知如何隐蔽。
又一颗在我旁边爆炸,老兵胡向荣猛地扑在我身上, 一块弹片穿透了胡向荣的水壶,幸运的是我和他没有受伤,他拉起我就跑,逃进了弹坑。
胡向荣是刚从越南战场转来的老兵,有丰富的防空经验,他一边要我镇定,一边教我如何防空:没有防空洞的情况下,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跳进弹坑。
因为敌机投下的炸弹不管如何密集轮番轰炸,第二次丢下的炸弹,不可能再丢进前一次的弹坑。
有了这个经验后我镇定多了,敌机还在上空呼啸,继续投下他们那仿佛不要钱一样的颗颗炸弹,没经验的战友张龙也很惊慌,准备跑往大树。
我跑过去一把将他拽进弹坑,躲过了敌人的机枪射击。
敌机轰炸两个小时后溜走了。
美国F105“雷公”轰炸机
出国动员大会上,连长就要求我们,轻伤不下火线,我看看自己的脚,血已经止住,这点伤算不了什么,连队清点人数时,我没有报告,更没向其他战友说过。
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,在热带原始丛林里,一个小小的伤口可能引发怎样的危险。
经清点确认,我们连队共有6个战友负伤,伤势轻重不一,但都没有要命伤。看到我们保护的8名专家安然无恙,连长、指导员这才松了口气。
我们连队安顿好,一看,坏了。
刘队长的2名随行参谋在保护首长时,都受了重伤,其中一位弹片穿透了喉部,形势危急。
刘队长叫刘德瑞,中国后勤部队第五支队的队长,他经历过长征,当时是副军级干部,也是从越南战场转战来老挝,担任中国援老抗美筑路部队队长,总指挥。
消息很快传到了北京总参。
我们可以等,但伤员不能等,此时,时间就是生命。
一个月前,一支代号为“援寮筑路工程队”的中国军队秘密潜入老挝境内,我正是其中的一员。
我们的任务是保护8位筑路专家,在中老边境一带勘测道路,争取打通连接老挝的后勤补给线。
当时我18岁,入伍也才半年多,是云南边防民族第1支队3营10连6班的一名普通战士。
我们这个连队很特殊,连队里有16个少数民族,一半以上是文盲,虽然我当时只有初中文化,但刚到连队里还是得到了照顾。
连长觉得干工作不分新兵、老兵,叫我们放手去干。下到连队大概一两个月,军营内外的气氛就很不一般。
部队要求我们不准给家里写信,要保密,不准上街,四处逗留。战士们需要什么日用品,都只能指定一个人出去买。
还要求我们要熟悉“十八般武艺”,要学会使用机枪、冲锋枪,负重急行军等常规训练。
训练的时候,指导我们的副排长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
副排长叫陆嘉庆,是个壮族小伙,长着一张四方脸,眼睛特别亮,就像是军队海报里的雷锋战士。
他对战士格外亲切,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,我们这些新兵都很喜欢他。可能我有文化的缘故,他对我也格外好。
那时我的打靶成绩总体水平不是很好,在连队排名中等。他也手把手教我,非常地耐心。
除此之外,部队还命令我们什么都不带,自己进入原始森林里面生活几天,积累丛林生存的经验,哪些东西能吃,哪些东西不能吃,如何在雨林里搭营帐,如何在丛林中辨别方向、鉴别毒物等等。
大概训练一个月后,又派了老挝翻译,来教我们学老挝语,主要是培训战场语言,比如“缴枪不杀”“我们优待俘虏”等等。
这时候,我就猜到,之后肯定要出国打仗了,所以就特别兴奋。
当时各连队都在争取出国作战的机会,当兵的谁不想立功呢?都想去,但这个名额有限,选拔非常严格。
我们这个连队在解放战争是英雄连队,其中的六班被解放军总部授予“硬骨头六班”,特别能打仗。
战友在宣读决心书
挑中我们,是情理之中,但也是意外之喜。
我出生在湖南郴州,从小都是听着战斗英雄的故事长大的,比如抗日小说《烈火金刚》,比如湖南英雄欧阳海,他冲上铁轨推开烈马,壮烈牺牲。
所以我一心想当兵,想做英雄。
入伍前,我家里人口多,总是吃不饱饭,以至于又瘦又小,身高只有一米五六,体重只有九十二斤。发三号衣服给我都太长拖到地上。
到了部队伙食很好,各种罐头随便吃,加上高强度训练,到部队才三个月,我不仅长胖了,也长个了,最后冲到一米六八。
我非常珍惜当兵的机会,想在战场上好好表现,立个功,争取早日入党。
连队大多战友都跟我一样,非常期待能上战场。不过,个别战士也因为害怕而想家,居然偷偷逃跑回去睡了一个晚上,当然最后还是回来了。
1968年5月7日晚上,我连换上老挝军队军装,乘坐伪装好的汽车秘密朝老挝边界进发。
我连的任务是,担任先遣连,警卫我国为老挝修建战略公路的8名专家。
我先遣连的任务,一是警卫勘测专家,二是侦察敌情,为中央、首长决策提供第一手有价值的情报。
彼时,我们刚同老挝爱国战线党在北京签订了《中寮双方关于修建公路(磨憨—孟赛—孟夸)问题的会议纪要》,并没有公开,这一切都还处于保密状态。
随行指挥部队的首长,有中国后勤部队第5支队队长刘德瑞,他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,也是这次秘密任务的总指挥。
除此之外,还有昆明军区情报科、作战科、侦察科等科长,加上电台、运输连共500人。
进入老挝境内后,负责接待的老挝人民军,听说我们只有五百来人,吃了一惊,表示当下老挝境内,到处是亲美的右派武装,就这点人,贸然行动是非常危险的。
别看我们人少,但其中不少战士有援越抗美的经验,而且刚出国境,战斗力很旺盛。
所以,我们向老挝人民军提出唯一的要求,就是要他们分享情报,协助我们完成勘测道路的任务。
5月8日,一名老挝人民军上尉向我们透露:“美国中央情报局武装特工,已在前方蒙寮山坳设下埋伏,企图伏击你们。”
这里距离中国边境不过20公里,这种袭击目的是制造恐慌,拖延先遣连队的行动。
指挥部当即就决定,派我所在的硬骨头六班,把这股敌人给消灭掉,也给他们来个下马威。
我虽然一心想着立功当英雄,但第一次上战场,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。
就在这时,副排长陆嘉庆走过来,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一会上去了,你不要怕,要勇敢。去吧,我们等待你们的好消息。”
听他这么说,我心里踏实了几分。
我们没有正面硬干,拿着地图研究一番,一行13人攀山越岭,过河,穿沟,约40分钟后,到了蒙寮东山坳山顶,敌特埋伏的后面。
虽然是新兵,但湖南人的那股子蛮劲还是有的,在路上,我还特别告诉班长,等一下把我安排到前面去。
班长知道我的意思,也想培养我,因为我有文化,有潜力,让我到时候就跟着他。
等到了指定位置,带队的副连长用望远镜一看,果然在下方山坳里发现了敌人,共有8个,前面4个,后面4个,正瞧着我方要经过的路。
当时,我们距敌大概有50米,居高临下,副连长一声令下,全班机枪、冲锋枪,步枪一齐射向敌人。
看到有一个企图逃跑,我下意识甩出一颗手榴弹,正在他面前爆炸,过去一看,面目全非,看不出人形。
十多分钟战斗结束,现场摆着8具尸体,8支卡宾枪,1支手枪,军用地图,等等。
第一战旗开得胜,我心想,原来打仗就是这么回事,没啥了不起,这极大增强了我战斗的信心。
那时候的我,还完全没有想到,如何面对自己战友的遗体。
就在我们打扫完战场要返回时,有趣的事发生了。
只见一个老挝民兵连长率两个排赶来了,称接到消息,前来支援我们的,谁想战斗已经结束了。
老挝民兵一时有些怀疑,不相信中国军队战斗力怎么这么强,会不会我们也是敌特伪装的。
他们问副连长:“能看一看你们的证件吗?”
一听要看证件,副连长也知道对方起了疑心,告诉对方我们没有证件。这是实话,秘密任务,哪来的证件。
民兵连长见状笑了,问:“你们有《毛主席语录》吗?”
大家听闻,纷纷都掏出了“红宝书”,我还送了一本给民兵连长。
没想到,老挝军方还挺聪明,会把是否有《毛主席语录》作为辨别友军的方法。那时候,解放军出国作战,红宝书是必须要带的,而且越多越好。
这场战斗以后,敌人都不敢直接跟我们接触,而敌特活动特别猖獗,每天都有化装成老百姓的敌特跟踪我们,还有的利用老挝的佛塔庙宇,监视了我军行踪,以指挥敌机准确轰炸。
好在我们伪装巧妙,敌机胡乱扔下的炸弹,我方无人员伤亡。
惨遭美军轰炸的土地
先遣连正式进入老挝后,专家组开始第一阶段的勘路工作。这些专家,我们都喊“首长”,其实也只有三十来岁,但都很厉害,根据地图就可以判断出,公路可以修在哪里,八九不离十。
我很崇拜这些文化人,现在能保护他们,也是我的荣幸。专家在开展工作的时候,我们这些战士都站在他们附近两三米远,执行警卫任务。
当时,连长就要求我们,哪怕牺牲了一个班、一个排,也不能让一个国家的专家负伤、牺牲,必须做到敌人轰炸时,就用身体保护专家。
实际上,我们确实做到了。
但执行这项任务,还是非常困难的。
比如,晚上宿营就是一个比较头痛的事情。
我们都是吊床,扎在两棵树上,睡起来摇摇晃晃,我们要负责给首长把床架好,8个专家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远,否则不好保护,也不能太集中,不然遭遇轰炸,损失更大。
而且,我们选择露营地不能离公路太远,否则不好补给,太近了又怕敌人来袭击。
所以,每天为了警卫、站岗就要花费不少精力,我们每个人起码要站岗两三个小时,睡得很少。
另外,老挝绝大多数都是山地,到处密布原始丛林,蚊虫、蚂蟥、毒蛇,这给我们的行动带来很大的困难。
白天在密林中行军,空气又湿又热,没走几步路,上衣就被汗浸透,扒在身上,十分难受。
可到了夜晚,碰上阵雨,气温又会急速降低。
出国前,部队给我们每个人都配发了一套棉衣,当时我心里还在打鼓,现在是夏天,要棉衣有什么用?
为了能多带些子弹,减轻不必要的负重,我偷偷将棉衣留在了国内,等进了老挝才知道,在山区行动,夜间必须靠棉衣保暖。
有一次,我们在林间宿营,遭遇大雨,我的帐篷没搭好,被褥湿透了,冻得瑟瑟发抖。
这时候,副排长陆嘉庆正好过来查哨,看到我这副狼狈相,就问:“小潘,你怎么搞的?”
我只得说:“刚才下大雨,被子搞湿了,衣服也湿了。”
他又问:“你的棉衣呢?”
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以为棉衣夏天用不上,就没带。”
“你这个家伙!”
副排长嘴上这么说,却顺手把他的棉衣披到我身上。
后来站岗,我就总穿副排长的棉衣。
在原始丛林行军,还有一个讲究,那就是每晚睡觉前,必须要用热水烫脚。这不光是为了保持清洁,关键能解除疲劳,避免中暑。
为此,部队给我们每个班都配发了一口小铝锅,每人一张塑料布,每天晚上,我们就在地面上挖一个小坑,铺上塑料布,把热水倒在里面泡脚。
可能是我没带棉衣的关系,副排长对我就特别注意,反复嘱咐我:
“小潘,要烫脚,不能偷懒!不然的话,第二天就恢复不快,没有力气。睡觉的时候,要记得挂蚊帐,不然就要‘打摆子’(疟疾)。”
没想到,一心想着照顾我的陆排长,自己先倒下了。
到6月23日,我们已经到达老挝丰沙里省的孟夸县,顺利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勘测任务。
按原计划,第一阶段任务完成后,部队经楠乌河沿越南的黑水河到莱州省,再从我云南金平县回国休整,只需要两天时间就可返回国内。
而且在越南有我军的防空部队掩护,安全系数大。如果从孟夸到丰沙里休整,需要一个星期,还都是敌特活动区域,很危险。
请求发出后,昆明军区很快来电,正与越南协商,请稍等几天,做好防空准备。
任务完成得不错,马上就能回国,大家的心情都很愉悦。
部队就驻扎在楠乌河山头的原始森林里。
当我走上山顶时,见到了一座被灌木密密覆盖、20多米高的碉堡,不走到眼前无法发现,四周布满了纵横交叉的战壕,到处可见锈迹斑斑的炮弹。
这里在1954年3月,曾发生过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——奠边府战役。
当时侵越远东法军称奠边府是“不可能攻克的堡垒”,是东南亚的“凡尔登”。
岂料,后来在我方军事顾问陈庚、韦国清的指挥下,越军最后以歼灭法伪军16000人,宣告奠边府战役的结束。
我站在楠乌河的山头,就可看见越南的黑水河、湄公河。可见此处地理位置的重要。
选择在这里扎营,足见指挥部的高明之处。但我们面临一个大麻烦,连队已经断粮五天,每天靠挖野菜、竹笋充饥。
早在半个月前连队将急需的粮食药品电告国内,结果迟迟没运上来,已有30多人患了肠胃炎、痢疾、疟疾,还有脚溃烂化脓,因无药品治疗而加重。
陆副排长就患上了疟疾,成天拉肚子,很快人就蔫了下去。
尽管这样,陆副排长还是来找我,他很认真和我说:“后面可能要打大仗,军事训练时,我教你的还记得吗?”
确实,只要不踏上自己的国土,随时都有危险的。
我拿起枪做了一个与敌人遭遇时的战术动作,陆排长满意地点点头。这时,他突然问我:“谈对象了吗?”
我那时才十七八岁,算是半大的孩子,家里又穷,哪里谈过对象,只能红着脸摇摇头。
陆排长笑了笑,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,又问我:“你看她长得怎么样?”
我接过一看,是个年轻姑娘,长得眉清目秀,就说很漂亮。
他告诉我,这是他的未婚妻,打完这一仗就准备回去结婚。
后来我才知道,我们排长对这个姑娘很满意,但为了执行援老抗美的任务,前后三次推迟结婚。
父母只能按照当地风俗,抱了只公鸡去媳妇家,将儿媳妇接回家,算是结了婚。
陆排长给我看未婚妻的照片,看来是想家了。
我也想家了,也想早点回祖国。
三天后,军区来电,北越不同意借道,请从孟夸楠乌河前往丰沙里休整。
怎么不同意借道?不都是在一起干革命、打美帝的同志吗?
原来,当时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已经病重,新掌权的黎笋对中国怀有戒心,生怕部队进入越南后,就赖着不走了。
越南不同意借道也就算了,为什么国内补给迟迟还不来?
国内“文革”斗得正激烈,部队后勤运输受阻,补给未能及时送出。
等物资辗转送入老挝后,又遭遇洪水阻隔,迟迟送不到先遣连手里。
就地取粮更不现实,老挝百姓频繁遭遇美军轰炸,自身难保,人民军更是穷得叮当响,大家只能发挥长征的精神,挖野菜、吃竹笋。
困难已经摆明,指挥部决定丢掉依靠思想,积极组织准备渡河,回到丰沙里,那里有我国驻挝的总领事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