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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点生活|姐弟
2025-03-16IP属地 湖北2

潮新闻客户端 金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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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说我和弟弟是天生的冤家,她还在给我哺乳的时候,又怀上了弟弟,我和母亲腹中的弟弟争夺着口粮,导致弟弟先天不足。

稍大后,家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,我和弟弟都要抢。

读书后,父母又自然地拿我们学习作比较。

我们是姐弟,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,也是与生俱来的对手。

和弟弟的记忆里,有嬉笑玩闹的开心时刻,一起躲猫猫、抓知了,一起上学、放学。可大部分时候并不美好,经常争吵,甚至还要扭打在一起。

弟弟老想我和他玩,但我只喜欢看书,每次他缠着我要我和他一起玩打弹珠、翻洋片的时候,我都不耐烦地说:“去去去,姐姐没空。”他要我和他上树掏鸟窝下水抓鱼虾的时候,我又不耐烦地说:“去去去,姐姐没空。”

每时每刻,我都捧着一本书爱不释手,无暇顾及弟弟。弟弟为此很讨厌书,感觉书夺走了姐姐。有一次,我和弟弟一起做作业,我把小说书摊在课本上偷偷看。弟弟抓到了我的小辫子,大声喊到:“妈妈,妈妈,姐姐在偷看小说!”母亲过来把我骂了一通,我在心里把弟弟恨得直咬牙。

好几次,我还被弟弟弄哭了。我要坐下时,他恶作剧地移开凳子,害我摔个四脚朝天;他故意撕破我问同学借的书;他自己丢三落四,经常找不到铅笔橡皮,又来抢我的。我发起狠来就揍他一顿,但是他的记忆只有七秒钟。那时我还打得过他,等我打不过他了,我俩也长大了。

弟弟对外则是胆小懦弱。

夏天的傍晚,我和弟弟早早搬两个小板凳到晒谷场抢占最佳位置,等着放映员来开锁放电视。有些大人总想觊觎我的位置,我则寸步不让。有个男孩扬言要揍我,我毫不胆怯。这个时候,弟弟总是睁大一双大眼睛,攥住我的衣角,惊恐地注视着我,一言不发。我总是想: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,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了。

弟弟看不懂电视,又不肯回家,总是枕着我膝盖睡得香甜。直到电视放完,我叫醒他,才迷迷糊糊地跟我回家。

有一次夜很深了,弟弟还没回家。母亲和我分头去找,呼唤着弟弟的名字,怎么也找不到他。母亲和我都慌了,后来终于在晒谷场上的柴垛里找到了弟弟,他在里面睡着了。

我家粪坑边上有棵桑树,有次弟弟爬上树去摘桑子,摔下来刚好摔在粪坑里,浑身上下全沾满了粪便,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。

有一天,五岁的弟弟和他同龄的堂妹,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两个人脱光衣服,从村头跑到村尾,我拿着他俩的衣服在后面追,一村的人都在笑。

还有一次,我和弟弟玩跷跷板。刚玩几下,只见弟弟下身在流血,我忙去查看,原来木板上有个钉子,刚好扎在弟弟的小鸡鸡处。我吓坏了,忙用手捂住那伤口。我懵懵懂懂地听说那个地方是男人的命根子,好几天我都在担心弟弟会不会死去。

弟弟和我从小学到高中上的都是同一个学校,但是我们的童年记忆完全不同,我的童年里全是快乐,弟弟却觉得全是苦难。

弟弟很大了还会尿床,每次我妈晒被子,奶奶看见了总会问:“昨晚弟弟又尿床了?”堂哥堂姐们就笑话弟弟。弟弟还动不动就流鼻血,只要他一仰着头,大家都知道他又流鼻血了。

弟弟总是傻呵呵的,比如摔碎一只碗,我会收拾战场,不让父母发现,丢了一只拖鞋,我干脆把另一只也扔了。但弟弟不会,弟弟等着父母发现作案现场,然后又挨一顿打骂。家里客人送了一瓶罐头水果,我对弟弟说:“你去把标签撕了。”弟弟不明就里,但是会照做。母亲回来问:“谁撕的?”我说:“弟弟。”母亲把弟弟骂一通,然后让我们分吃了罐头。

弟弟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有次我看到他语文测验是49分,作文0分,我很好奇地去看他作文,看完啼笑皆非。作文题目是“记我的一个残疾同学”,弟弟竟然以为“残疾”是一个同学的名字,他开篇就写:我有一个同学,他的名字叫“残疾”……

父亲严肃刻板,信奉“棒打出孝子”,专门准备了打我们的棍子。他格外关注我们的学业,每周六回家都先去学校了解情况。我的老师总是表扬我,弟弟的老师却总是告状。有老师甚至问父亲我们是不是亲姐弟,怎么一个聪明一个笨。回家后弟弟免不了一顿揍,父亲边揍边说:“你看姐姐考了几分,你考了几分?”父亲常说:“养不教,父之过。一天做你们的父亲,我就要管你们,打到我打不动为止。”

父亲对弟弟从来没有好脸色,弟弟怕父亲,像老鼠见了猫,奶奶吓唬他:“你爸爸来了。”他就吓得原地哆嗦。

父亲对我比较宽容的,女孩子懂事早,我读书也好,相对我的成长环境宽松很多。

直到我考上市重点高中,刺激了弟弟,弟弟说:“姐姐能考上,我也一定要考上。”弟弟从此奋发图强,周末都拿着难题去姑妈家让读大学的表哥辅导,风雨无阻。

初中后两年,弟弟一跃成了尖子生,那两年是他学习生涯中的高光时刻。父亲不再打他了,但已经晚了,这是后话。

一次周末我回家的时候,弟弟悄悄告诉我有女生喜欢她,说着拿出一张女孩子的照片,是非常漂亮得体的一个女孩,我有点吃惊,印象中那个傻乎乎的男孩突然长大了,一种少年的英气已经显现,我保守了他的这个秘密。

两年后,弟弟也考上了和我一样的高中。但他基础比较差,在学校里跟得很吃力。可怜的弟弟,一直被比较。高中前,生活在我和堂哥堂姐的阴影下。高中后,生活在其他学霸的阴影中。

我和弟弟的争执不断。弟弟高一,我高三,他让我补习,我因备战高考拒绝了。大一寒假,弟弟偷偷撕下我同学寄来信件上好看的邮票,我向他讨回遭拒,大吵后,他才不情愿地还给了我,那是我记忆中和弟弟最后一场吵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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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弟给我展示的钓鱼用具。

熬过三年高中,弟弟终于还是考上了大学,父母长松了一口气。

弟弟读大学期间很瘦,鞋子总是坏得很快,吃饭像饿狼。弟弟说在大学里有大把的时间踢球、打球,每顿饭可以吃半斤,临睡前还要到校外吃四两锅贴。

日子如白驹过隙,几十年过去了,我和弟弟各自成家立业,我们都热爱生活,努力工作,安稳幸福。

父亲带给弟弟的创伤是近几年弟弟陆陆续续告诉我的。一开始我觉得弟弟太玻璃心了。我一向认为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,他们含辛茹苦都是为了我们好。认为父亲是恨铁不成钢,爱之深则言之苛。

后来我自己做了母亲,当儿子表达出我对他的严苛给他带来的阴影时,我才认真反省了弟弟的话。孩子的情感是很丰富的,很多家长以为孩子皮厚就可以说重话,其实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们心上。

我总以为弟弟是没心没肺的,原来弟弟那么敏感,那么脆弱。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弟弟的感受。

我和弟弟再次反思父母教育的时候,都一致认为父亲的手段是粗暴的,是贬低打压式教育。弟弟和我说“我是为你好”这句话,他从小听到大,以致后来听到这句话就来无名火。父母殊不知,以爱之名,做着伤害孩子的事情。

特别是男孩子的幼年,因为神经系统和免疫系统发育晚,大多数比女孩子要显得麻烦一些。所以,做男孩的父母,一定要更多一份耐心。

弟弟对他的孩子从来不打,他说要给孩子他自己小时候得不到的爱。

父亲已经离开我们20多年了,弟弟还怨恨着爸爸,想来弟弟对我也是不满的,虽然弟弟没有和我说这些。弟弟怪我生活中没有让着他,学习上没有给他帮助。我也只比弟弟大一岁,弟弟是个孩子的时候,我也只是个孩子。当弟弟希望有个哥哥能和他一起玩耍的时候,我也希望有个哥哥能不要和我抢东西,能处处让着我。

今年过年的时候,我在弟弟家,主动让弟弟教我怎么钓鱼,还陪着他去钓了一次鱼。我想弥补一下幼年对他的疏离。

记得去年清明给父亲上坟,弟弟给父亲烧了一张渔网,那是父亲生前的最爱,愿弟弟对父亲的怨恨都随着这张网变成了灰烬。

让我们都和过去和解,和自己和解。